莫说御前伺候的,就连和尚道士一流也都纷纷惊得不敢多说什么了,无花静静地?瞧着?这纷乱的景象,一时只?暗恨方才没有留住麟主娘娘,多套几句话也是好的。
一个眉眼深邃有异邦样貌的和尚从暗处走?出,他模样如此特别?,可是一旦隐没入人?堆里头就像是水落到海里,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有这么个人?在,两个人?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说起话来只?有嘴在动,眼神却丝毫没有交汇,看着?十分平常,要?不是他走?到无花大师身边,根本显不出来。
可是辛渺还在观望这里,当那个异域长相的和尚出现之后,她心中便如尘埃落地?似的,一下子明白许多。
小老?虎挨着?她的腿边上?绕了两圈,发出轻哼声,她方才回转过来,眼神复杂地?盯着?那多般若的脸,他的眼睛带着?一种很妙的棕绿,如同被金色太阳照耀的沙丘下倒映着?一波碧水,令人?一下子感受到异域的风沙。
她认识的人?中也有人?是绿眼睛,恰好还与异域有着?不一般的关?系,辛渺思考了没多一会儿,几乎就能猜测出这是怎么一回事。
整个洛阳行宫恐怕今夜无眠了,宫外的朝臣如夜雀般被惊起,匆匆忙忙奔赴宫内。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算皇帝再怎么混账也得赶过来了,可是连杨家人?都从宫外进宫来给太后请安了,皇帝那边还没有动静,连遣人?来问一声都没有。
“不好啦!皇帝和圣仙夫人?被狐仙给灌醉了!”
杨家人?简直都糊涂了:“什么狐仙?哪里来的狐仙!”
“今夜陛下开宴邀请麟主娘娘驾临,来的却是自称娘娘座下的狐仙,非要?和皇帝玩游戏,宴会上?全是些诗画一流的当世才子,这狐仙竟然也是个满腹才华的儒仙,一来二去地?又是对?诗又是唱和,硬是把陛下和圣仙夫人?给灌醉了——”
传话的太监浑身哆嗦,光阳殿的气氛不可谓不好,和这里简直是大相径庭,满堂豪客吟诗作对?好不风雅,那位狐仙只?闻其声只?见其影,大秀妖怪手?段,喜得皇帝和宾客们两眼放光,气氛热烈得皇帝放浪形骸地?解了外衣拉着?圣仙夫人?亲自跳起舞来,倒是很有盛唐风采——简直就是唐玄宗和杨贵妃再现,岂不激得人?人?诗兴大发,恐怕今夜过去又要?流传几篇旷世巨作。
于是杨家人?只?好哭嚎得满宫嚎啕作响,又惊恐于所谓麟主娘娘所说的箴言,若真应了验,他们杨家算是得遗臭万年?完犊子了。
高处俯视看来,千人?千面,各有悲喜,红红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油光光的烤鸡味儿,乐呵呵地?对?辛渺说:“这皇帝其实还有点意思,只?可惜做了皇帝没做个诗人?画家什么的。”
辛渺说:“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也许他也不适合做这个皇帝,干点其他的会更快乐。”
不过有些事真是强求不得,他投的这个胎,就注定他要?坐江山,成一个亡国之君。
辛渺没有出宫,反而借着?夜色又到了光阳殿,在屋瓦上?开了个小洞往下望去,藤颇塔吉正满脸红晕地?坐在床边,她也喝醉了,但比皇帝要?清醒得多,这里也是太监宫女?如流水般进进出出,她脸上?是鲜艳的残妆,正怔怔地?望着?他们忙活着?伺候皇帝。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直到外面一个小宫女?端着?一个茶盅进屋里来,她像是醒过来似的抬手?:“我来吧。”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满脸堆笑:“娘娘不胜酒力,还是让老?奴来——”
这屋里两个主子都喝醉了,照顾都照顾不过来呢,现在皇帝还醉着?,她献什么殷勤呀!到时候泼了洒了,还不是他们伺候不周?
太监腹诽着?,高声喊宫女?来给圣仙夫人?卸妆净面。
宫女?们迅速端着?热水热茶进来,解衣服的解衣服,梳头的梳头,藤颇塔吉一直安安静静没说话。
一个宫女?忽然说:“夫人?的头发长得好,黑压压的又厚又密。”
辛渺注意到,坐在铜镜前的藤颇塔吉肩膀忽然僵硬了一下,然后又缓缓放下,她的脸晕在微黄的镜面中,散发着?珍珠似的光晕,喃喃自语:“我故乡的女?孩儿都用黑芝麻叶洗头,我师傅说,女?孩儿的头发,要?养得又黑又长,跳起舞来如灵蛇伴舞才好看。”
藤颇塔吉的手?指犹疑地?拽着?自己一绺蜷曲乌黑的秀发,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直到所有伺候人?的宫女?太监都退出门去,她缓缓地?擎着?烛台坐在床边,凝视着?皇帝酣睡的面容。
她的发髻上?插着?一枚银簪,藤颇塔吉伸手?将簪子攥在手?里,虽然有些微微的颤抖,可她还是没有犹豫地?举起了手?来。
就在她将要?刺杀皇帝的瞬间,只?听见噗嗤一声,她手?里的烛台倏忽灭去,手?腕一麻,簪子便悄悄掉在被子上?。
辛渺拽住了藤颇塔吉的手?腕,声音在幽香的纱帐内如鬼影般盘旋而上?:“在这里刺杀皇帝,你是不想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