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馆中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康白直忙到将近午时才安排好一切,起身往苏樱房里去。
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康白伸手推开:“叶师。”
没有人回?应,康白抬眼,看见苏樱独自坐在窗下,大约是并不曾听见他唤吧,细细的眉微微蹙着,依旧定定望着外面。康白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外面是会馆宽大的庭院,院墙顶上的花砖砌成各色花草形状,屋脊上加盖着碧蓝色的琉璃瓦顶,她看的,是这个么??康白慢慢走?近,轻声又唤了一声:“叶师。”
她好似猛地回?过神来,抬眼时,竟透着点慌张:“康东主来了。”
康白看见她微微泛着红晕的眼皮,眸子里带着水,似揉碎了涟漪,染出一天星波。心里突然软到了极点,眉头却是蹙了起来。她这模样?,却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是什?么?心事?“怎么?了?”
“没什?么?。”苏樱连忙转开脸,下意识地便擦了下眼角,干干的,让她意识到自己应当?并没有什?么?异样?,心神稍稍安定,“康东主有事找我?”
“方才我们商议了一下,眼下想明着出城怕是不?行,等我去城里再?活动活动,看看能不?能找人居中说和说和,拦住张法成。”康白也?看见她方才擦了眼角,心里不?觉便是一紧,她哭了么??因为什?么?事?是不?是受了惊吓,或者害怕出不?去城?忍不?住又上前一步,细细打量着,“你放心,就算说和不?动,我也?会送你出成。到时候我们乔装改扮,混在商队里分头走?,由我拖住城门检查的人,你趁机离开,等出了城我们再?会合。”
乔装打扮,与康白分开走?,方才张用也?是这么?说的。苏樱点点头,在怅惘中想到,这大概,是裴羁的主意吧。
他虽然困在节度使府,但对于局势的判断和应对,从?来都不?会错,但她没想到的是,他竟肯把这件事,交托给康白来做。“好。”
“叶师,”康白觉得她声音似有些喑哑,闷闷的,似带着无?限怅惘,想问,又不?知?道该不?该问,在踌躇中低着头,“是不?是还有什?么?顾虑?”
“没有。”苏樱摇摇头,余光瞥见架上的沙漏,才惊觉从?张用离开到现在,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她竟一直就这么?望着外面,怔怔坐着。
其?实连外面的景致都丝毫不?曾在脑中停留,仿佛想了很多,可?细究起来,都只是些零碎的片段。兴道坊后院的秋千,她高高荡起来,看见佛寺蓝色的琉璃瓦顶,小雁塔四角的铃铛。敦义坊那棵占据了大半个院子的合欢树,浓荫遮蔽下,来往的人都变成阴影的一部分。魏州城她曾住过的那间卧房,冰盆总隔在帘子外,从?细竹的缝隙里,丝丝缕缕透进来的凉气。思?绪纷纷乱乱,到最后,总是不?可?避免地回?到最初的裴府,她追着裴则出来,隔着帘子看见裴羁拿着帕子,轻言细语安慰着哭泣的妹妹。
这两年里除非是在梦中,否则极少去想,但其?实点点滴滴,从?来都不?曾忘。
“叶师。”康白忍不?住又唤了一声,还想再?问,到底又没有问,目光顺着拼成花朵形状的琉璃小窗望出去,越过碧蓝色的琉璃瓦顶,看见极远处一点招展的旗帜影子,节度使府,就在那边。裴羁也?在那边。
节度使府。
宴席摆在正厅,沙州城上下各级官员悉数到场,簇拥着张伏伽向裴羁敬酒,裴羁垂目,看见面前的酒杯是一只白水晶斗,一斗斟满,便是大半壶烈酒,若是众人挨个敬上一遍,无?论?如何,他今日也?休想神志清醒地走?出去。但这第一杯,是必须喝的。
裴羁举杯向张伏伽致意,随即一口?饮尽,照了照杯:“我不?胜酒力,后面便是以茶相代吧。”
张伏伽性子宽和,眼见那水晶斗极大,心里知?道是张法成有意为难,便也?没再?勉强,侍婢上前奉茶,张法成忽地伸手拦住:“慢着。”
含笑说道:“河西美酒虽不?如长安繁多,但葡萄酒也?算是天下知?名,裴相只饮一杯,如何能品出滋味?来来来,我给裴相斟满。”
拿起玉壶便要向酒杯中斟酒,裴羁伸手覆住杯口?,淡淡道:“我酒量不?佳,不?能再?饮。”
“裴相莫非是嫌我们河西鄙陋,不?肯与我们共饮?”张法成拿着酒壶不?肯放,“今日裴相若不?喝完这壶,就是瞧不?起我们河西。”
他身后几个心腹校尉跟着嚷叫起来,张伏伽皱眉道:“法成,裴相不?能饮酒,莫要勉强。”
“伯父,”张法成连忙回?头向他说道,“朝廷除了加赋税要贡品,对河西从?来都是不?闻不?问,这头一回?来人,连咱们敬酒都不?喝,这不?是瞧不?起咱们河西,瞧不?起伯父吗?”
心腹们七嘴八舌帮腔:“对,分明是瞧不?起人!”
“河西是咱们打下的,朝廷又不?曾出力,凭什?么?骑在咱们头上还瞧不?起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