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蓝得透亮,似乎太阳转眼间便要从东方一跃而出,南颜站在塔顶环顾四周,只见高高的十八地狱塔下,那些徘徊的魂魄宛如归家的农人一般,一一回到房中。
而他们其中,也有了新的修士鬼魂加入。
“你若设局,也该有所限度,杀戮过重,业力终究会报诸己身。”
“阿颜说的对,为兄以后自会尽力改正,不让你渡我之功付诸东流。”
“嗯?这么好说话,你刚刚对那化神大修士不是挺杠的吗?”
嵇炀道:“我曾有一个老师,他也总说他的决定不会有错,可后来终究是错了。我承他教导,为人处事确然大多不讲底线,可我不想走他的歧途。”
南颜收回目光,转身望向身后的塔顶。塔顶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南颜在鬼城中看到的那头六臂异兽,也正在这平台正中央,口中正衔着一团蓝火,火中便是幽泉川狱主冠冕的真身。
它好似并非一个雕像,而是宛如南颜在赤帝瑶宫见到的、被封印的尸骸。
“这是守狱之灵。”嵇炀解释道,“唯有经过守狱之灵认可,才可真正称为狱主。战霆与殷琊都各自被我留了一道引路符,待我做一道传送阵,让他们来此,开启幽泉川出口,便能出去了。”
他说完,抬手打出一道道玄秘的咒印,不多时,便在这守狱之灵的脚下又开出了一个传送阵。
就在阵势启动时,嵇炀忽然好似有些疲惫,坐下来拿出一卷薄书飞快地看了两眼后塞进怀里,幽幽一叹。
他若还是那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死样子,南颜还能心安理得地闹他一闹,但他突然这么脆弱地一叹气,南颜就很紧张,掀起盖头的一角,小心翼翼道:“你没事吧?需要我给你念段经冷静一下吗?”
嵇炀稍稍垂眸,一张素来恬淡的面容,映着阵法启动的暗光,显得有些寂寥。
“如你所见,我因行事悖逆师长,遭宗门所弃,经年累月积毒于心,有时手段行径,便是自己反思,也觉得殊为过分。”
南颜还是第一次见他反省,作为出家人的大慈大悲胸怀登时光辉起来,道:“没错,慈悲藏于人心,乃是人生来便有的本能,有朝一日你放下屠刀,便能放心大自在……”
嵇炀聆听佛门度化教导,神态专注,慢慢地,神色放得更为柔软了些:“阿颜现在可放心大自在了?”
“心中尚有红尘牵累,不过我造业亦重,渡你入善道后,我怕是要去地狱道受足业火,方可得证菩提。”
嵇炀微微垂眸,道:“若你都入地狱了,那极乐,我不去也罢。”
南颜到底还是个人,低头道:“千头万绪的事那么多,我这也不过是个说法而已。却是不明白,你我中间阔别多年,也未见你喜欢这般腻着,为何现在却……少苍?”
嵇炀自己也无法说明,只是觉得有她在,此生波折虽痛亦可忍,她不在时,虽翻手可掌阴间生杀,却仍抵不过心瘾难戒。
“少苍?”
南颜看他一直发怔,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抬起头,眼底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稍稍远离了些。
他魂火消耗得太多,以至于当南颜稍稍靠近些时,便无法克制地把目光粘对方身上。
“我灵力不济,阿颜且匀我些。”他说。
南颜哦了一声,但刚伸手又犹豫道:“我灵力佛气甚重,入你躯体宛如烈毒,该如何做才不至于伤到你?”
“我不能离位,你且抱着我,我自会渡过去。”
或许是他的神情过于倦惫,南颜有些不忍,挽起半截袖子,一闭眼抱上他的腰。
“可以了吗?”
“不够。”
“好、好吧。”
南颜把下巴搁在他肩窝里,看他闭着眼不怎么动,竟还找回几许小时候的亲切感,便试图拿怀旧缓解尴尬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