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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三年的秋比往年来得稍早,淅淅沥沥的几场雨驱尽夏末残余的暑热,待得中秋一过,天气便日渐凉了下来。京城南鼓街外有一处三进的宅院,后面带了个花木扶疏、细水曲桥的花园子,院门外也是一片极宽敞的空地,一侧修了座两层的阁楼,另一侧则栽了成片的银杏。
银杏林子已经有了年头,长得高壮茂盛,值此深秋时节,横斜枝桠上吊满了银杏果,小扇般的银杏叶儿全都转做纯澈黄叶,秋风过处,迎着艳阳飒飒微响。
谢珺出了阁楼,抬手遮阳,仰头瞧着满目金黄。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了斑驳的碎影,她的裙裾随风而动,上面亦绣了精致可爱的银杏叶,自腰间至裙角,由疏及密,像是满树黄叶随风而下,松松软软的堆在脚边。
这是她专程挑来的住处,当初花大价钱买下来,就是看中了这片银杏林。
身后的阁楼是她专门修来处理经商之事所用,这两年霞衣坊日渐兴盛,除了在京城另开一处分号外,在周边的几处紧要州郡亦有分号。去年开始,她做起香料生意,手头上的事情琐碎繁杂,各处掌柜买办要禀事时,都是来此处回禀。
阁楼的门尚未关上,她才站着瞧了会儿,身后便走出个青年男子。此人面目俊秀沉着,剑眉之下的眼睛皓若星辰,身上一袭檀色暗纹长衫平整,修长的手指握着记事的卷册,正是谢珺手下最得力的管事杨凌。
“东家,都安排好了。”杨凌比谢珺小一岁,身体却颀长挺拔,比谢珺高了一个头。他的声音像是这秋日的阳光,明朗又悦耳,虽是对着东家禀事,腰背却还是挺直,精神奕奕,如同阁楼后头那株青松。
谢珺的目光还在银杏上流连,“再过两三个月就是年底对账的时候,要请你费心了。”
杨凌只笑了笑,随着谢珺的目光看着满目银杏,那般纯澈的色彩混杂着阳光落入眼底,叫人心生欢喜。东家喜欢这片银杏林,杨凌每回跟着她出来时驻足瞧一瞧,也渐渐觉得着迷。眉眼中不自觉的添了笑意,他跨前半步站在谢珺身侧,道:“又是月中了,小公子这会儿应当下了学,东家先回院歇歇,我去将小公子接来。”
谢珺有点诧异,目光从银杏间收回,稍稍垂目,便能瞧见杨凌的侧影。
三年前为了总理事务而请了这位管事,谢珺最初是赏识他的能干与才华,亦欣赏他从容□□的态度,不卑不亢,让她放心。渐渐的相处日久,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寻常同行之间,两人亦会谈论些旁的事情,谢珺才觉得此人出类拔萃,比她最初预想的还要出彩许多。
这般并肩而立,他身上并没有其他管事的那种圆滑与恭敬,反倒像是朋友。
朋友,一个最初只是帮她打理生意,却渐渐渗入她生活各个角落,如影随形的朋友。
其实她刚才只是出神而已,并没有想到融儿,而他却还惦记着生意之外的琐事。
这念头一闪而过,谢珺便笑,“这些琐事我让流莺过去就好,你这儿事情多,也该抽空偷懒,过阵子有你忙的。”
“拿着东家给的工钱,哪能偷懒?”杨凌偶尔也会跟谢珺开玩笑,脚步未挪,并没打退堂鼓,“上回出京去瞧各处的生意,没碰见小公子,倒有些想他。正好要去东城的香铺,顺道将小公子接过来,跟我你还客气什么。”他竟自带了点不容置疑的语气,将门口暂时搁着的藤盒递给流霜,“这里头是新送来的茶叶,东家爱喝的。”说吧,朝谢珺拱一拱手,竟自走了。
流霜掂了掂那藤盒的重量,感叹,“杨管事可真体贴,这么些茶叶,够姑娘喝好一阵子了。”
体贴么?谢珺瞧着杨凌渐渐远去的背影,抬步往院里走。
经历过一次男女情爱的事,她又怎么看不出杨凌的关怀,没有任何刻意,只是在不经意间显露,无微不至。整整三年时间,她的饮食起居渐渐都带了他的影子——他送的茶具和茶叶,他选香料木材做的家具,他外出时带回的土特风物,乃至他想出来的香饼香饵……
像是一种习惯,渐渐往骨髓里渗透,待她发觉时,早已植了跟。
其实最初请杨凌做管事的时候,谢珺对杨凌的了解并不算太深,只知道这个人在香料生意上极有天分,那双灵透的鼻子比姑娘家还厉害,稍稍一嗅便能分辨出香饼中的各色香料。当时谢珺正想做香料生意,手边却没有得力的人才,偶然碰见杨凌,瞧着他人品可靠、才能出众,立时以极高的工钱将他留下。
直到后来,谢珺才发现杨凌根本不缺她这点工钱。
杨凌出身淮南香料世家,祖上世代经营香料,如今正是皇商,宫里头所用的香料,一半儿都是来自杨家,在淮南地界是排得上号的大户。杨凌是家中第四子,上头的兄长们承袭了诸般生意,到了他的头上剩的便不多了。杨家的生意做得久了,又是皇商,对着平头百姓时难免生出些店大欺客、虚价盘剥等是非,杨凌不喜这般做派,更不愿困在那一方小天地里,于是少年远游,白手起家,自己开始做香料生意。
杨家长辈不满他的行径,捉回去教训了几回,要他回来接手家里的几处生意,甚至扬言他若再敢乱来,就要逐出家门。杨凌却不改初心,拧着个脖子上京,继续从头做起。
谢珺碰见他的时候,杨凌才二十二岁,生意做得稍有起色,却被身在京城的本家打压,稍有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