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样样介绍,寒深也听得很认真,仿佛能透过这些场景,拼凑起季然的曾经。
绕到后院,季然看着头顶的绿荫,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寒深你看,”他往前走去,开心起来,“这棵枇杷树是我种的,我亲自把它埋进土里,种下时还是小苗,没想到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
枇杷树目测有十几米高,树干又高又直,树冠像伞一样张开,直冲云霄,庇护周围的空气与土地。让寒深想起《项脊轩志》里的“庭有枇杷树”“亭亭如盖矣”。
季然抬头看向树冠,表情欣喜:“原来这就是《项脊轩志》里的亭亭如盖啊。”
回到故乡的沉郁被这棵树一扫而空,看着这丰盛的枝丫,季然心中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情。当年他不过是随手挖了个坑,没想到竟把一棵小树苗变成了参天大树。
老宅没什么看的,半个小时就转得差不多了。回去还要花一些时间,天色不早,他们锁门离开了那里。
离开前,季然让寒深帮他拍了张和枇杷树的合影。树长得很高,寒深需要走很远,才能完全拍下这棵树的身影。季然在树下变成了一截线条,但看起来很高大。
回村口的路上他们经过了一户人家,两个流鼻涕的小孩儿蹲在路口玩手机,嘴里说着和大城市孩子一样的话。
离开前,季然回头看向老宅的方向,才发现原来老家的房子这么矮,原来他们的村子这么小,就连围绕在他周围的重重大山,也只是一个个不起眼的小丘陵。
季然站在路口远眺,突然发现曾经那些刻入骨髓的贫穷、苦闷、原生家庭的疼痛,那些他以为永远无法摆脱的曾经,都像这些村庄、大山一样变小、变矮。它们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被一一化解,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他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结局。
可寒深给了他回来的勇气。
当初没能带高中同学回来的地方,这个他不敢对任何人提及的地方,他和寒深一起回来了。
他把自己最糟糕、最贫穷、不堪的过去展露在他面前,他完全信任了寒深,而寒深也完全包容接纳了他。
季然心想,如果不是遇到寒深,他或许没有再次回来的勇气,就算会回来,也不会有这样的感悟与释怀。
轿车缓慢地行驶在乡间狭窄的水泥路上,树木在窗外不断后退,季然心中逐渐变得清明。
他说:“寒深,我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
因为在爬坡,寒深没有看他,只是问:“做什么?”
轿车翻过一个丘陵,眼前的路面陡然开阔起来,远远能看见城镇的影子。
季然看着远处那一片白点,说:“我想回校读研。”
短短两天,季然从最繁华的沪市来到仿佛上世纪一样的故乡,外面的世界飞速发展,这里却还停留在过去。
他很幸运走出了大山,但依旧还有人留在这里。
季然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寒深起参加政府内部会议,经济学家和官员们探讨的发展问题;他想起第一次在世界经济论坛听到贫困议题,想起他毕业时导师的谆谆教诲。
他想,比起在投行做谁都能替代的工作,他更愿意在这样的地方钻研。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甚至不清楚究竟有没有用,可他隐隐觉得,这是只有他能做的事情。
回到沪市后,季然请本科导师帮忙写了一封推荐信,收信人是社科院教授,研究发展经济学的大佬,曾推动中央多项经济改革措施。
信中介绍了季然的履历、成绩与品性,并指出了他的初步意向议题——如何阻止贫困的代际传递。(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