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闻亭丽这间宿舍实在是太过窄小,房间里只有三样家具:床、衣柜、梳妆台。
其实地方再破也没有关系,真正让陆世澄介意的是那床太小,小到刚好够两个人并排躺着,这意味着夜间睡觉必须老实一点。
偏偏闻亭丽睡觉不是个老实的,有几天晚上,陆世澄梦见自己被一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活像孙悟空当年被压在五指山下,愕然一睁眼,就发现闻亭丽的腿和胳膊全搭在他的胸口上,他轻手轻脚帮她把胳膊和腿拿下去,再重新把她搂在自己怀里,宝贝似地吻吻她的发顶,这才重新睡去。
然而,等他早上再醒来,闻亭丽势必将半边身子再次挂在了他身上,再要么就是把他挤到了床边,稍微动一下就能掉到床下面去,真险。
有两次他真掉到床底下去了。
那“咚”的一响,把闻亭丽从睡梦中惊醒,她迷迷糊糊坐起来,一开始找不到陆世澄,一扭头,原来陆世澄在床边瞅着她,她又惊又笑,歉然把他拽回床上,捧着他的脸亲个不停:“对不起对不起,要不然,今晚开始我睡外面,要挤也是你挤我。”
陆世澄压根不相信她的任何保证:“这样我或许不会被你挤到床底下去了,但肯定会被你挤得半边身体贴在墙壁上,我可不想当壁虎。”
闻亭丽笑得喘不过气来。
想换一张大床吧,这房间实在小,买来也放不下。
当然,这些对陆世澄来说统统不是问题,她愿意跟他抢被子也好,把他挤到床底下也好,第二天在办公室里想起夜里的情形,只会让他露出会心的笑容,事实上,只要同闻亭丽在一起,即便是睡地板也是开心的。
让他不适应的是这种集体生活方式。
他历来喜欢安静独立的生活,但自从搬来这员工宿舍,耳边老是嘈杂不堪,每天早上五点钟就能听见走廊上传来走动和洗漱的声音,到了晚上,玉佩玲常常张罗李镇、顾杰陪自己打麻将,深更半夜还能听见说笑声。
还有丁小娥,自打她随闻亭丽来香港之后,就把秀峰的同事当成了自己的家人,每日里除了跟闻亭丽和黄远山努力学认字,还想办法弄来了一群鸡养着,说是要给大家补充营养,天不亮都听见她在庭前“喔咕咕咕咕”给那群鸡喂吃的,那声音隔着门板就往人耳朵里钻。
陆世澄睡眠比闻亭丽要浅,被吵醒后,就只有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样的环境下,陆世澄难免担心宿舍隔音不好,每晚同闻亭丽亲热时,都不忘捂住她的嘴巴,防她叫得太大声。有几次闻亭丽被他弄得喘不过气来,顾不上自己满脸汗津津的,对着他的掌心狠狠咬下去。
他们试了一下,隔壁间就住着小桃子和周嫂,把门一关,倒也听不见什么,但这件事还是让陆世澄耿耿于怀,他总觉得两个人都不够尽兴,不像刚结婚那几晚,再孟浪也没关系。
如此种种,导致陆世澄刚搬来的第一个礼拜,满脑子都是尽快搬走。为此,他有空就到新房里去亲自察看进度,恨不得当天装完当天搬进来。
但没想到的是,住到后来,他竟有些喜欢上这样的集体生活了。
每天早上被吵醒后,他便在拂晓的青光里头枕双臂,在床上看着闻亭丽坐在梳妆台前面梳头发。
房间小,所以她离他是那样近,他把她镜中的美丽面孔看得一清二楚,她发觉他的注视,会在镜子里同他相视而笑。这都是从前梦里才有的场景,现在真真切切呈现在他眼前了,每到这时候,一种牢固而真实的幸福感填满了着他的心房。
他等她换好衣服,便同她一起到前楼的“员工餐厅”用早餐,路上碰见玉佩玲,不免会打趣闻亭丽几句,又用那含笑的眼神看着他:“老板夫,还住得惯伐?”
男老板的老婆叫“老板娘”,而陆世澄既是闻老板的丈夫,自然该叫“老板夫”,闻亭丽笑骂玉佩玲几句,陆世澄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早餐是固定的豆浆和油条,再没有别的花样。秀峰刚迁来香港不久,所谓万事开头难,加之是战时,一切开销都得俭省着来。
饶是物资艰难,每天早上饭厅里都是嘻嘻哈哈一片,氛围是团结而活跃的。
吃完后,闻亭丽急急忙忙要去上工,有时候当众问陆世澄:“晚上你几点忙完?”
“反正我尽量早些。”他一边穿外套,一边看着她说,语气是那样亲昵自然。
谭贵望一帮人就在旁边起哄。他们这些一开头就肯跟随黄闻二人打天下的,无有不乐观勇敢的,到了这一特殊时间,人性上的闪光点愈发体现得淋漓尽致,每个人工作起来都是那样卖力,就连平时最没个样子的玉佩玲一进片场也像换了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