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辛渺骤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在这样的?环境下是不可能睡得很沉,只?是闭眼昏昏沉沉地休憩,楚留香躺在她身侧,二?人身躯紧挨着,她睡在外侧,篝火余烬的温度隔着一米多烫着她的左臂,一直温热。
风声呼呼灌入耳中,虽然他们在岩石后躲避,但仍然很?扰人,骆驼在外侧沙地趴卧,偶尔发?出嗫嚅之声。
她内心潜藏的忧虑使得她的?睡眠中仍然是充满了狼犬的?嗥叫声,那?显然是幻觉幻听,但辛渺的?视网膜上仿佛还残存着印在沙地上的?血痕。
她的?意识毫无征兆地清醒过来,一瞬间惊得心头砰砰跳动。
火堆是早熄灭了,她感受的?热度是身侧的?楚留香的?手臂挨着她,呼吸声沉重又断续,听着有些痛苦。
他怎么这么烫?辛渺一下子睁开眼,手当即向?他的?身体摸去,掌心下隔着一层衣服,他身上滚烫。
如重石坠地般的?砸到辛渺头上,她内心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
“楚留香?”辛渺用因为?干渴而发?疼沙哑的?喉咙喊了他的?名字,翻身坐起来,爬俯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好?烫,怎么会这样?
周围仿佛是陷入了绝对的?寂静,辛渺只?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震耳欲聋,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手不要抖得那?么厉害,辛渺睁大眼睛,摸着黑从包袱里掏出火折子,火星迸溅到熄灭的?火堆里,她将备用的?干柴整个丢到灰烬中,砸出一声轰燃,火苗瞬时亮起,红彤彤地映在嶙峋的?石壁上,飞舞的?灰烬飘飘悠悠。
终于?有了光,辛渺终于?得以看清楚留香的?脸,他一声不吭地闭着眼,脸色发?青,汗珠一颗颗冒出,没入乌黑的?鬓角,火光照亮他半张侧脸,直挺的?鼻梁被明暗分割出清晰的?界限。
虽然没有醒,可是他仿佛也被这火光刺激,脸下意识地朝着暗处偏转过去,眉间痛苦地紧蹙起来。
他的?唇色很?苍白,干裂了之后鲜血洇在唇缝间,鲜艳得不祥,辛渺抓过水囊,用轻微颤抖的?手旋开盖子,把水喂到他唇边去,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脸颊:“楚留香,你醒醒。”
冰凉的?液体倾倒在他唇上,沿着下巴和脖颈湿透,辛渺小心地捏住他的?脸颊,露出雪白的?牙齿,水滴渗入他唇缝中,流入口腔。
他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喉结本能涌动,咽下去了一些冷水。
楚留香随即打了个寒颤,睫毛眼帘掀开,昏昏沉沉地聚焦了一会儿,才看清辛渺焦急的?面庞。
他恍惚地感觉到浑身滚烫,头颅剧烈地发?疼,像是有一根长满了倒刺的?棍子从眼窝捅入了后脑那?么疼,然后他想到,他一定是得了辛渺所说的?病毒了。
她苍白的?脸在黑暗中那?么近,就?连旁边的?火光都映不红她的?脸颊,模糊的?一层毛边洇在脸侧,辛渺像是天宫下来接引他的?使者?一样美丽,透露着死亡的?衰败——、
连辛渺都对这剧毒束手无策,总之他是从未见过她有过如此颓然慌张的?模样,真让他觉得怜惜,可是他无法站起来,告诉她自己没事。
他脑中模糊冒出一个想法,难道这就?是所谓命数,要他折在这荒凉的?大沙漠里?
不会吧?上天怎堪如此薄待我?也许真的?是他贪慕人间,或是被命运这种东西宠坏了,不知好?歹起来,为?什么差一点死在石观音手里之后还不晓得避其锋芒?他没有珍惜这死里逃生的?机会,所以现在不得不付出轻狂的?代价,好?运不是总会站在他这方?,平生无数次死里逃生,楚留香也许是享受这种走钢丝般惊险丛生却潇洒自在的?快意日子。
可他分毫不后悔,就?算这会儿了,他的?归宿很?可能是和那?些被风沙自发?收殓成坟墓的?疯狼一样,不,辛渺不会忍心将他的?尸体弃置此处,也许她会把他带回家里,那?他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一个死人,能永远停留在她那?神奇的?院子里,变成她身边那?些东西的?一部分。
那?想想还是很?不错的?,但是楚留香忽然想到自己以一个死人的?身份留在她身边,也许是圆了某一部分夙愿,但也永远失去了亲吻她,拥抱她,甚至做更多的?机会。
会有其他男人出现?
或许真的?会有!一个也像他这样死缠烂打的?男人,一腔深情痴痴守候,而她是个心软的?女?人,一定也会愧疚的?,他如此笃定,就?是因为?楚留香自己就?是拿住了这一点,把自己放低到让辛渺觉得不得不怜惜的?程度,她才由?怜生爱的?!!
楚留香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痛悔,怎么会这样?太迟了!早知道他当初不应该退却的?,就?算她拒绝了自己又怎么样呢?她当时是爱着花满楼,但是现在她不也被自己打动了吗?可见烈女?怕缠郎这种古话是有道理的?,如果自己当时不走,花满楼不一定能成麟主夫郎。
他在这生命的?末端被狂犬病毒狠狠地推了一把,一下子被推到边缘,眼见着就?要命不久矣,可是他和辛渺只?是将将开始,但花满楼,他们有过婚礼,有过一切爱人应尽的?一切欢悦,而自己却在里等着死,等着离开她。
也许是因为?痛苦,也许是因为?病中忽然冒出的?万千感慨,楚留香心头悲怆至极,泪光便清晰地漫上眼眶,他紧紧地抓住了辛渺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辛渺为?他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手足无措地想要尽力使楚留香好?过一点,可是他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按在自己胸口,与他目光相接的?一瞬,辛渺忽然就?溃不成军。
她大脑一片空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