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凄风苦雨的日子,藤颇塔吉的头颅无力的垂下,任由雨水打湿长发,再顺着面颊滴滴答答落下。
她神思混沌,既觉得寒冷痛苦,却又觉得解脱,脑中不断闪过以前的回忆画面,没有她在江南五陵少年争缠头,纸醉金迷万人追捧的好日子,而是相对更加贫瘠的小时候,她至今仍想着师父。
人这一辈子真的好苦,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矮矮小小的一个,最多?只到师父腰间那么大点,然?而她更小的时候就被父母遗弃,若不是被师父捡拾回去,那她也?早没命了?。
所以她总是想着,自己的命其实本来就是早就定好的,她应该在被丢弃时就死掉,白白多?活这么多?年,真像是多?挤出来?的,非要她受尽人世间的苦楚才算完。
练舞也?是苦,师父其实对她很严厉,棍子棒子抽在身上的时候从?来?不留情,她痛得跪下来?求饶,但是仍然?被抽得爬起来?继续练习。她师父只有她自?己一个弟子,所以被选中进入使团之?后,师父还是带着她一起走了?,她是使团里最小的孩子,长途跋涉在大漠中,对她而言简直像是生死劫。
大漠上有狼,昼夜交替,使团的守卫点燃火把驱逐狼群,她怕得发抖,埋在师父怀里往外看,黑茫茫一片,那些闪动的眼睛让她做噩梦。
路途的颠簸使她生过大病,甚至差点死掉,也?有人提议过把她扔掉,但总之?是师父在照顾着她,从?疾病的折磨中好转过来?,到了?中原之?后的日子一下子好起来?,藤颇塔吉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树和水,中原不是黄蒙蒙的一片,巨大的城市中挤满了?人,她看什么都觉得好新?鲜,一点也?想不到自?己剩下的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
王子对她说,要把她带回故乡,她不愿意去分辨这话是不是真的,就像中原人说的飞蛾扑火,她一头就栽进去了?。
也?许这是个美丽的谎言,也?许不是,但是她并不在乎,她所想要的只是一点点希望。
落到这个境地,她的确没有什么可惜的,但是也?许是要死了?,所以脑子不受控制,藤颇塔吉还是忍不住想着,王子现在也?变成阶下囚了?,和她好像没什么分别,所以果然?还是不应该相信男人的话。
马上要结束了?,快让我?解脱吧。
她终于是听见?刀斧手步步逼近,走上高?台,皇帝终于下了?令了?,是吗?
来?吧,别害怕,死了?她就自?由了?,中原人所说的人死后变成鬼,也?许她能顺着风飘回家。
藤颇塔吉的牙关咯咯作响,可是她仍然?温顺地低垂着头颅一动不动,简直就像是已经死了?。
她看到刀斧手湿透的鞋子进入了?她模糊的余光中,可是下一秒,隔着雨幕有模糊的声音灌进耳中。
那是台下百姓如潮水般的惊呼,同?时,有打雷似的闷响隆隆而来?,仿佛云天之?上有疾影穿透黑云,如同?一道闪电般劈在人间。
雨幕重重,整个洛阳都仿佛被白雾包裹,而远处的街道上,白马四蹄如轻,如同?踏在云雾上一般,水滴在它身侧如同?身披千万条珠链,奔涌闪动,几乎叫人目眩。
它的主人同?样是一身白衣,兽骨的头颅森白狰狞,却有着鬼神般莫测的威严,骑着马踏雨而来?的身影如同?天神临世,似乎是连雨水都畏惧她,因而不敢近身,还落不到她身上,便四散迸溅碎开。
她身侧相伴一只毛色如火般的赤狐,又有一只白得像是银缎的白虎,都是体?态矫健,跑起来?轻盈如飞,时而跃上屋檐,时而掠过街面,时而又隐没于雨雾之?中,倏忽从?中跳出。
浓稠乳白色的大雾如同?海面上的巨浪,朝着应天门滚滚而来?,高?可接天,气势汹汹,壮丽诡魅。
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天潢贵胄,在面对如此雄壮奇观之?时,都渺小得宛如蝼蚁一般,四面八方的巨幕雾浪随在那神秘人之?后将整个洛阳都淹没了?,那巍峨的应天门楼,那令人望之?生畏的行宫,都统统被无声吞噬进一片白茫茫雨雾之?中。
人们惊慌的奔逃,却也?逃不出大雾之?中,这场来?得诡异的大雾掩去了?一切,不仅是让人看不见?,笼罩在大雾当中之?后,天地之?中唯余雨声,只有远处传来?模糊的嘈杂人声。
一个女子的声音如惊雷般灌入头颅中,如涟漪般回荡:“君王失德贼子作乱,你今日将千古骂名推向圣仙夫人,还敢忝居高?位!”
麟主娘娘的怒斥声如雷,在天地之?间震耳欲聋,如同?天命对皇帝所下的审判,却能让任何一个平头百姓听得再清楚明白不过。
皇帝不配!
没想到这麟主娘娘还是个性情中人哩!
有人不由得大声叫好,难道还不够清楚吗?皇帝失德,他放任宦官外戚独掌大权,还要让一个女子来?背负罪名,难道天命还要站在这样一个卑劣之?人那边吗?
也?许是因为大雾遮住了?那皇城下护卫的刀兵,让百姓们能用此作为遮掩,高?声诉说对皇帝的不满和痛恨,莫不过所谓怨声载道,统统都被传入皇帝的耳中,一丝不漏。
辛渺借这一场大雨,完成了?自?己的目的,她踏马飞奔而登台,白虎一掌拍断藤颇塔吉身后的枷锁,她倾身一倒,便落在白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