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帝离奇暴毙,其后以不孝、悖逆等十大过被废帝号,贬为庶人,太后下罪已诏罪已教子无方,十大过和罪已诏中,为了大周安定考虑,都没有提及隆兴帝卖国之罪,但天威军家眷被放出来了,静坐的士子被放出来了,而且众人都被嘉奖,唯独他们反对的隆兴帝死了,因此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正史虽然未提,但野史和诗词之中均隐晦提及,相当于将隆兴帝罪行昭告于天下了,千年万年,隆兴帝都将背负永世骂名。
隆兴帝无子,帝位空缺,诸王蠢蠢欲动,更有甚者谴责太后教子无方,不配做太后,只是尚书右仆射崔颂清和大理寺少卿卢淮等旗帜鲜明支持太后,太后又以雷霆手腕,迅雷不及掩耳扶宗室一幼子登基,史称少帝,局势火速被稳定下来,帝位已定,诸王只能望洋兴叹。
百姓虽气愤隆兴帝所为,但对于太后能够大义灭亲还是钦佩感叹,而且太后执政多年,百姓生活日渐宽裕,田舍郎也能靠科举做官,换一个皇帝,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因此百姓对这一决定也没有过多意见,长安城暂且又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都回归了正常生活,包括陷于大理寺狱的崔珣。
这场牢狱之灾,几乎摧毁了崔珣所有的健康,出狱之后,他已形销骨立,病体难愈。
哑仆虽投降突厥,但最后幡然悔悟,上殿为崔珣澄清真相,也不失为忠义之人,三司定夺后,将其判了绞刑,家属免责,而死亡对哑仆而言,已经算是一种解脱了。
哑仆死后,崔府空落落的无人照料,鱼扶危派了两个嘴严的昆仑奴过来照顾崔珣生活,崔颂清也来看过崔珣一次,这个固执于新政、无视死难者冤屈的老人,终于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曾经和太后说,他此生唯愿,政通人和,海晏河清,但如果连将士和百姓的冤屈都难以昭雪的话,大周又如何能政通人和,海晏河清?
他在崔珣病榻前,沉默半晌,最后说:“你的名字,已经重新加到崔氏族谱里面了。”
少年时的崔珣,曾经很是自矜于博陵崔氏这四个字,但经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青年的崔珣,早已对这四个字释然了,他只是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加不加,我都是我。”
一个人的风骨,并不是由他的出身决定的,而是由他做过什么决定的。
崔颂清又沉默了一阵,他道:“你的父亲,想见你。”
崔珣还是摇了摇头:“不想见。”
“你的四个弟兄,都被人杀了,他状况很是不好。”
崔珣自然知道他的兄弟被谁人所杀,崔颂清说他父亲和继母每日以泪洗面,崔颂清顿了顿,又道:“当年你母亲病重之时,你父亲曾在她面前发誓,说就算续弦,也会善待于你,否则必遭报应,如今看来,这报应算是到了,你父亲后悔万分,他希望你能原谅他,搬回家中居住。”
崔珣咳嗽了两声,苍白面容连半点血色都无,他抬眼,看着崔颂清,轻轻笑了:“不会原谅他。”
“望舒……”
“我崔珣,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崔珣道:“不是什么不记前仇的君子。”
崔颂清怔了怔,他苦笑:“如果我不是你少时回护过你,只怕你今日连我都不愿见了。”
崔珣望着他,还真点了点头。
崔颂清顿时,心中羞惭交加,他沉默良久,才长长叹了声:“以前的事,是伯父错了,是伯父,对不起你。”
他大概是想起了以前对崔珣的数次轻视和侮辱,还有为了新政无视盛云廷和天威军的苦难,他和卢裕民两个,都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到头来,抛弃百姓的,也是他们俩,反而是他们看不起的佞幸崔珣,替六州百姓讨回了公道。
崔颂清终于在这个他鄙夷的侄子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过错,他最后黯然道:“望舒,你是博陵崔氏的子孙,伯父比不上你。”
伯侄相对无言,他只能落寞离去,他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崔珣忽叫住了他,他平静道:“伯父,以后新政和百姓,还需伯父劳神。”
崔颂清一时之间,心中万般滋味,他看着崔珣,默默点了点头,然后才转身离去。
崔颂清走后,一直呆在轩窗边的李楹才走上前来,坐到崔珣榻前。
李楹强行在太后面前现出形体,这次比王燃犀那次还要重创于她,若非有佛顶舍利护住心脉,只怕她难逃魂飞魄散。
饶是如此,李楹还是元气大伤,她已经没有办法在白日行走了,只能在夜间出没,或者一直呆在室内,她轻轻拉起崔珣用绢布包裹的手指:“我给你换药。”
崔珣颔首,李楹解开绢布,曾经那双极为漂亮的手,关节都变了形,以一种极为丑陋的样子扭曲着,这双手,没办法再恢复到从前了,崔珣盯着自己手指,笑了笑:“不好看了。”
“没有,很好看。”李楹小心给他肿胀的手指上着药:“是我心里,最好看的一双手。”
上完药后,她又小心用干净的绢布将伤口裹起,她这次裹的有些厚,手指连弯曲都没办法弯曲,崔珣无奈道:“这样,怎么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