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辆牛车,悠悠驶出了长安。
在大周,商人不能骑马,也不能坐马车,因此鱼扶危只能乘坐牛车,但他毕竟是富商,牛车里面布置的十分舒适,李楹仍旧昏迷着,她躺在丝绸铺着的软榻上,气色已经比刚被反噬时好多了,鱼扶危坐在一旁,他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崔珣应该已经被下狱了,抢夺佛顶舍利,那可是死罪,不知道依靠太后的宠信,能不能让崔珣捡回一条命。
但就算崔珣能捡回一条命,他还是要为天威军复仇,他还是会万劫不复。
鱼扶危手指渐渐攥紧,他以前一直鄙视崔珣,更加不理解李楹为何能看上崔珣,但如今,他才知道,李楹的眼光,没有错。
这种九死不悔的勇气,这种历经磨折的坚韧,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
崔珣他,无愧于李楹的深爱。
顾及李楹伤势,牛车行进的并不快,七日后,才到达嶓冢山。
鱼扶危从软榻上抱起李楹,往幽都入口走去,勾魂使者早等在巨大石门旁,他道:“鱼郎君,将小娘子给某吧,某会将她平安送到枉死城的。”
鱼扶危抱着李楹,怀中少女双眸紧闭,脸上仍有泪痕,身子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鱼扶危犹豫了下:“我不太放心,还是让我亲自送她到枉死城吧。”
勾魂使者惊了下:“鱼郎君,生死道有去无回,某是勾魂使者,所以能来往阴阳两间,但你是活人之躯,你入了地府,你就出不来了。”
“不是有佛顶舍利么?”鱼扶危抚了抚放在李楹袖中的佛顶舍利,舍利透出莹润圣光,让勾魂使者都畏惧地倒退两步,鱼扶危道:“佛顶舍利乃世间至宝,功效非其他舍利能比,我与佛顶舍利一起呆了七日,多多少少也染了些圣光,足够我出生死道了。”
勾魂使者还是觉得太有风险:“鱼郎君,先不说这沾染的一点圣光够不够你出生死道,就说你苦读多年,好不容易能考进士科了,你何必为了这个小娘子将性命断送在地府呢?”
鱼扶危望了眼怀中的李楹,他喃喃道:“我最大的梦想,的确是考进士科,但有人为了她,连佛顶舍利都能盗,而我,如果连地府都不敢进,那我更要被他比下去了……”
勾魂使者也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他连他怀中小娘子是谁都不知道,只是常与鱼扶危做阴阳互市的生意,两人熟识才愿冒险帮他,勾魂使者长叹一声:“好吧,既然鱼郎君坚持,那某也不勉强了。”
他劝不动鱼扶危,只好领着他与李楹,入了石门,缓缓步进生死道。
这还是鱼扶危第一次进生死道,他抱着李楹,跟着勾魂使者手中点着的一盏绿色鬼灯,跌跌撞撞,走过漫无边际的黑暗和虚无。
走过生死道,前方终于豁然开朗,勾魂使者领着鱼扶危,往枉死城方向而去。
枉死城,毗邻奈河和血盆苦界,所谓血盆苦界,凡不孝者、行恶者、灭佛者,死后都会被投入血盆苦界受罚,鱼扶危跟着勾魂使者走上一座摇摇晃晃的木桥,他先是朝不远处的奈河看了眼,只见奈河中间,一个摆渡人撑着小舟,也在往这边看过来,鱼扶危怕被发现,于是垂下头,往桥底看去。
这一看,他差点魂飞魄散,原来桥下,便是血盆苦界,血池地狱之中,无数鬼魂在滚烫血水中挣扎,但血池浩瀚无边,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了腥臭血水,勾魂使者道:“别看了,快走。”
鱼扶危于是抱着李楹,加快脚步,但却没发现一只鬼兽波儿象悄悄爬上桥来,波儿象潜伏在鱼扶危身后,张开血盆大口,就往鱼扶危脖颈咬去。
眼瞅着尖锐牙齿就要咬上鱼扶危,忽然李楹袖中的佛顶舍利迸发出一阵白光,照到波儿象的身上。
波儿象惨叫一声,尾巴疯狂甩着,直直往血池地狱里落去,只是它落下前,尾巴扫过鱼扶危小腿,鱼扶危顿时一个趔趄,和李楹一起摔到桥面,还好他及时护住李楹,才没让李楹也落到血水中去。
鱼扶危惊魂未定,前方勾魂使者也愕然回头,他催促着:“你是活人,格外吸引鬼兽,快走!”
鱼扶危忙点头,抱起李楹,就准备仓皇逃离木桥,但却发现走不了,他往怀中看了眼,原来李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她手指紧紧攥着木桥的绳索,怎么都不肯松开,眸中簌簌流着泪,嘴里喃喃念道:“十七郎……十七郎……”
李楹只觉她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梦中,她化为厉鬼,杀了阿史那兀朵,然后,念力自她身上快速抽离,浑身如同凌迟一般疼痛,接着,她便堕入了无边黑暗,黑暗之中,剧痛依然如影随形,让她无处可逃。
似乎有威严梵音问她后不后悔,她脸色苍白,身体颤抖着说道:“不后悔。”
如果再让她选择一次,她还是会化成厉鬼,杀阿史那兀朵。
梵音叹息了一下,疼痛又如利刃般,自她每一寸骨髓刮过,她痛得呻吟出声,但口中一直说道:“我不后悔……”
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她只后悔,没能早一点杀了阿史那兀朵,才让她又伤害了崔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