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还是沉默,但红了的眼眶,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挣扎,她终于开口,缓缓道:“毕竟,你是此事最大的得利者,吾不怀疑,其他人也会怀疑。”
隆兴帝挺直脊背,惨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裴观岳他们想利用天威军一案攫取权势,这就变成了朕的过错了,如果朕有过错,那错在失察,错在误信,可谈及失察,谈及误信,三公九卿、王侯将相,全都失察,全都误信,凭什么朕就必须明察秋毫?况且这六年,有哪一位大臣,上过奏疏说天威军是冤枉的吗?一个都没有,既然这样,为何如今,就变成朕一人之错了?”
他声声质问,太后无言以对,隆兴帝灰心道:“若阿娘还是不信朕,那就杀了朕吧!但朕临死之前,还是要告知阿娘,朕没做过!”
他说罢,就不再分辩,而是静静等着太后的宣判,但太后却忽长叹一声,说到:“菩萨保,你起来。”
隆兴帝震惊抬头,太后又道:“你是阿娘的儿子,阿娘又如何舍得杀你?阿娘也不愿相信,你会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情,那既对不起大周,也对不起你自己,既然你说你没做过,阿娘就信你没做过。”
隆兴帝闻言,哽咽不已,泪水顺着脸庞不断滑落,太后起身,亲自将他扶起,为他拭去眼泪:“别哭了,怎么还跟孩童时一样,一有事就哭?阿娘早和你说过,你是圣人,你不应该哭。”
隆兴帝胡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他点了点头,小声道:“他们都骗我,我以后,只信阿娘。”
太后望着他脸庞,点了点头,她说道:“阿娘乏了,你先回神龙殿吧,不要再哭了,免得被人笑话你不像个圣人。”
隆兴帝颔首,他转身离去,太后望着他背影良久,半晌,才喊道:“望舒,你出来吧。”
崔珣沉默从山水夹缬屏风后走出,太后道:“圣人的话,你都听到了?”
崔珣垂首道:“是,都听到了。”
“那你疑虑,应该消了吧?”
这个问题,崔珣并没有马上答“是”,而是默然不语,太后叹道:“圣人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如果真是他做的,他怎么确定突厥一定会遵守承诺?难道他不怕变成亡国之君吗?望舒,圣人自幼,胆子就很小,吾相信,他不敢这么做的。”
崔珣垂眸,片刻后,才道:“太后相信自己的儿子,臣,无话可说。”
太后瞥了他一眼,道:“莫说气话,吾问你,你有证据,证明圣人有参与么?”
崔珣抿唇,说了声:“没有。”
卢裕民已死,裴观岳和沈阙又在定计过
程中和隆兴帝从未接触过,他没有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那你又凭什么怀疑他呢?凭直觉?难道你崔珣的直觉,就一定是对的么?”
崔珣怔了下,略显茫然,太后又道:“若连一个君主,都参与出卖自己的国家,那这个国家的百姓,以后还怎么信任朝廷?这件事,到此为止。吾保证,天威军会得到昭雪,裴观岳等人会得到惩罚,结局,会让所有人满意的。”
崔珣闻言,敛起神色,他拱手道:“臣替天威军,谢太后。”
得到太后的承诺,崔珣虽心中仍有疑虑,但天威军众将能得到昭雪,这还是让他松快不已,积压了六年的郁气也散去了些,连去书肆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他自那日在书肆告别李楹后,便抱着必死的决心上朝递交金祢供状,但幸好,他在朝上说服了清流一派,让天威军一案终于得以重审,之后,为防事情生变,他一直歇在察事厅,由刘九等人十二个时辰向他禀报审案进展,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他迫不及待就想告诉李楹这个好消息。
他推开书肆木门时,李楹正在房内托着腮,看着崔珣临走前下的那盘棋局出神,听到声音,她蓦然抬头,然后立刻欢欢喜喜地起身,奔了过来,投入他的怀中,她环抱着他,仰起脸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