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自言自语般说:“他还真的……往死里折磨我。”
小九听出这句话的寒意,极不忍心看他这般,走上前一步,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孙锡敛眸看她,明晃晃的坦率。
沉默片刻,他主动,把那句话延展开来。
“三年前,他生了病,我奶从婷婷那里拿到我的地址,告诉了他,他就开始给我写信。”孙锡顿了顿,蹙眉,带着点嫌恶说,“讲他的成长经历,讲他跟我妈的事,又一遍一遍重复当年案子经过,他们如何作案,作何被捕,他又是如何服刑,他说亏欠我,没有陪我成长,想让我了解他,就因为我是他的儿子。”
他眸光撇向远方,片刻后,再回到她身上,吸了吸鼻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九,可能是那时候你刚离开我,可能是我太不甘心,太好奇了,我就把那些信都看了。从拆开第一封信开始,我就没睡过好觉,只要看到他的字,生理性的想吐,可又忍不住……一遍一遍看。”
轻吸一口气,孙锡揉了揉眼睛,继续说:“从那时候起,他就一封一封信的折磨我。”
“一共19封信,从第5封开始,他就给我灌输那个念头,让我去赎罪。”
“他从奶奶那里知道我们小时候的事,他说我做得对,我应该保护你,这根手指不算什么,说他为我骄傲。他说没有什么比爱更能弥合仇恨,然后就劝我回来……”
孙锡看向小九,小九自然接过来:“……回来找我?”
他没有回应,默认,转而狠狠揪起眉心,像是努力压着什么,说:“你是知道的,我出生起就没怎么见过他,两岁的时候他入狱,我对他的印象都是别人打我骂我的时候说的,我奶和我叔添油加醋跟我描述的,电视里网络上夸张的报道的,我根本对他……”
孙锡停住,垂下头,抿紧唇,身体极其痛苦地绷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再看向小九时,那张优越的脸在夜色下混沌一片,他似极艰难的,几经辗转,才压着声音,字字沉重地吐出那些困扰他许久的精神折磨。
“我一直觉得,我应该非常非常的恨他,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无家可归,过这样鬼一般的生活,我也不会一次次跟我爱的女孩分手,连得到她家庭认可的权利也没有。”
“可是九,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控制不住,对他好奇,被他影响。”
“我从不肯接受他,可他好像就在我的身体里。”
“他让我觉得自己肮脏,可耻,活该,我活该不配……”
在孙锡说出后两个字之前,余九琪突然两步上前,到他面前,用力捧起他的脸,狠狠让他看着自己,让他停下,让他回神,然后抬手把他未掉出来的眼泪快速抹下去。
滚烫着,遇到冷空气,指尖瞬间冰凉。
孙锡把那冰凉手指拿下来,握在手里,站在那条不算宽敞的小城街道,两旁枯掉的榆树上挂着庆贺春节的彩灯和灯笼,修长身子倚着漆黑车头,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拉到身前,凝视她,在剥开自己的痛楚后,鼓足勇气面对一切。
余九琪下巴从厚厚围巾里抬起,仰头望着眼前的男人,她的男人,忽然无比自责过去没有真正看到他的痛苦,看到他被父亲和血缘折磨碎了的灵魂,她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摆脱,所以曾经尽自己所能去接住他,可还是低估了他下坠的重量。
她描摹着他的脸,回想着他年少时代的消瘦和阴郁,又勾勒此刻的成熟和锋利,很自然的,想起他们陪伴成长的那些岁月,歪着头,对他说了一番或许没那么圆满,但字字真诚的话。
她说:“孙锡,我从没有怀疑过。”
他眼神闪了闪,似询问。
她就答:“我从没有怀疑过你爱我。”
小九鼻子一酸,接着说:“我们一起翻来覆去被命运折腾这么多次,我怎么还会怀疑这件事呢?我很确定,我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有人像你这样爱我了。”
孙锡紧紧握着她的手,明明身后有支撑,却像把所有力量依托在她身上一般,不肯松。
小九被他攥的生疼,忍着,又说:“但是我最近刚刚从一个囚笼里走出来,我知道带着负罪或者恩情的爱是小心翼翼的,是卑微的,是没安全感的,很累的,我用了二十几年才鼓足勇气走出来,我知道那有多难。”
“我不希望你也带着这种束缚和枷锁,战战兢兢去爱一个人。”
“孙锡,因为我也很爱你啊。”
“我非常非常爱你。”
“我这一生,也不会像爱你一样去爱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