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法成堆上笑容上前见礼,张伏伽亦恭敬着?叉手为礼:“裴相莅临,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忍不住偷眼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身?量很高,五官端正,也?许是因为太过清瘦的缘故,原本?温润的眉眼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一望便觉凛然。这就是名满天下的裴羁?两年前诛杀王钦,扭转宦官专权困局的幕后智囊,这两年里辅佐太和帝重振朝纲,使?天下有中兴之兆的年轻宰相?他为什么打扮成当地人的模样,又?在深夜突然造访?张伏伽想不出答案,连忙让座:“裴相快请坐,请坐。”
角落里,阿摩夫人皱着?眉,吩咐苏樱:“走吧,男人们办公事,你?随我去后面回避一下。”
侍婢立刻上前拉人,苏樱没动,方才?康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今天若是走不了,以后再想脱身?就更难,忙道:“老夫人,我须得?先跟康郎回去,等日后再来服侍夫人。”
康郎?裴羁心里突地一跳,与此同时,听见康白的回应:“夫人,我须得?带我未婚妻子回去。”
康郎。未婚妻子。心中似有千万条毒蛇一齐啃咬,裴羁抬眼,灯火之下苏樱独自站在角落,脸上阴晴不定,但她看起来似乎,很好。
神清气爽,生机勃勃,从前总笼在眉尖的轻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种由内而外,自信舒展的姿态。还有从前,她的肤色是近乎透明的,脆弱的白,如今却是健康润泽的白,有一种阳光照耀,自内而外的透亮,让他突然想起一路行来时,屡屡在戈壁上看见的,当地独有的野花。长在石缝里,开在石缝里,映着?阳光怒放,明艳无匹。裴羁猛地转开脸。心里如同锥刺一般痛苦,不甘,却是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离开了他,她过得?很好。
余光瞥见阿摩夫人皱着?眉头,侍婢依旧死死拦住,康白不好跟女人动手,凝眉思索,裴羁在凝滞的呼吸中,一字一顿:“康白。”
康白抬眉,叉手为礼:“裴相。”
下意识地又?向苏樱靠近一步,以身?遮蔽。他不知道她和裴羁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知道,她大?约是不肯嫁给?裴羁的,否则怎么会在裴羁功成名就,又?求了赐婚诏书?之后,隐姓埋名,躲在偏僻酷热的沙州?她不肯嫁,那么,他就会帮她,哪怕他要面对的,是裴羁。“裴相,许久不见。”
是啊,许久不见。整整两年她消失得?无影无踪,万没想到再次相见,她又?多?出了一个未婚夫婿,而且,是康白。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康白竟有这个胆子?这般,不怕死么。裴羁冷冷看着?:“你?因何事喧哗?”
“非是有意喧哗,还请裴相恕罪。”康白直起身?,“我来接我未婚妻回家。”
未婚妻。她如何是你?的未婚妻!探手入怀,手指触到诏书?凉滑的丝绢,裴羁又?硬生生忍住,余光瞥见康白伸手向着?苏樱:“过来,跟我回家。”
一霎时气血上涌,若是他敢碰她!却在这时,张法成一个箭步冲去拦住:“慢着?!”
心中无限狐疑。先前康白几番拦阻,却只字不曾提过跟叶苏有婚约,怎么到了节度使?府,突然便改了口?况且粟特人的规矩他是知道的,轻易不与外族通婚,更不用说是康白这种身?份高贵的王族后裔,娶妻更该是同族贵女才?对,这个叶苏虽然极美,但一看就不是粟特人,如何能与他定亲?张法成打量着?康白:“康郎君,你?说叶苏是你?的未婚妻,可有凭据?”
“婚姻大?事,非是儿戏,”康白反问道,“将军以为,我会拿此事说笑么?”
张法成轻笑一声:“这个么。”
是真是假,可是难说得?很。他去拿人之前便打听过了,画师叶苏一年多?前来到沙州,家中只有三个女人,不曾有任何男性亲眷,他便是吃准了她是外乡人家里又?没有男丁,所以才?敢半夜去劫人,而康白是两天前才?到的沙州,这一两年里又?是他头一次过来,如何便与她有了婚约?
忽地转向裴羁:“康郎君这些年一直都在长安,裴相也?在长安,裴相可曾听说过康郎君定亲的事?”
苏樱心中一凛,看向裴羁。
他端坐榻上,漆黑一双眼沉沉望着?她,苏樱转开脸。他不会帮她的。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多?半就是打听到了她的下落,他会当面拆穿她的身?份,以他的权势地位,强迫她跟他回去。天下之大?,整整两年,她竟还是没能逃过他的手心。
却在这时,听见裴羁沉沉的语声:“听说过。”
苏樱猛地抬头,他右手按着?左胸,神情晦涩到了极点:“长安无人不知。”
苏樱在震惊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裴羁看着?她,苦涩之外,竟有些想笑。
震惊么,他也?震惊。他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他会说出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