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屋顶,庭院当中除了几个低头的卫兵之外,再无他人。
屈云灭把萧融送回他的院子,他就站在院外,看着萧融慢慢进入房间,在把门关上之前,萧融扶着门框,转身回望,屈云灭离他三丈远,站在拱门旁的明暗之间,像是一座雄伟的雕塑。
萧融低下头,还是转身进去了。
另一边,阿树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正在抽噎,他身量已经是成年人了,可这脑袋似乎还是个小孩的脑袋,他哭得稀里哗啦,拼命用袖子擦眼睛,但是眼泪越擦越多,他不想让别人听见,就只能用力忍着不出声,但那呼吸之间带出的啜泣还是传到了尚未离开的屈云灭耳中,屈云灭看向那扇他从未注意过的房门,半晌,他也离开了。*
第二天依然是个大晴天,辰时天亮,阳光倾洒在街道上,照得那些还未化的雪反射出极强的白光,天地之间仿佛从没这么亮堂过,这是夏日看不到的景象,明亮、还有些温暖,照得人们心里暖洋洋的。
到了萧融该起床的时间,阿树敲了两下门,听到萧融的回应之后,他便进来给萧融端水、倒茶,问他早上想吃什么,然后给他收拾行囊。
没过多久,高洵之也过来了,他看着萧融,对他笑,可能从他们相识开始,高洵之就没对他笑得这么局促过,一个快要花甲之年的老人家,在萧融面前表现得像个小孩子,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钱袋子来,鼓鼓囊囊的,萧融接过来一看,发现里面有出行文书,高洵之的私章,两贯大钱,几十枚小钱,还有一些散碎银子,和放在最底下的,整整一摞金饼。
这一小袋大约五斤重,高洵之不自在就是因为怕他不想要。
银钱还不算什么,但是拿着高洵之写的文书,就代表着高洵之会知道他去了哪,那个私章是给萧融应急用的,若是路上有什么事,他可以把私章拿出来,让人立刻联系高丞相。
高洵之怕萧融连这些也不想要。
但萧融沉默片刻,抬起头之后,他也对高洵之笑了笑,然后就把这一包东西放到了行囊当中。……
高洵之走后,虞绍燮又来了,虞绍燮走后,得知消息的宋铄又急急忙忙跑过来,连张别知都过来了一趟,带着张氏今早烙的四个肉饼。
张别知大约在家里被他姐姐姐夫敲打过,所以到了萧融面前,他并未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只是低着头,声音郁郁地说:“姐姐要我送来,让你在路上吃,如今天冷不怕坏,你路上也不要亏待自己,累了便住客栈,让店家帮你热一热。”
萧融看看他,伸手把肉饼接了过来,他那小包袱已经快变成登山包了,但不管别人送了他什么,他都会收下。……
屈云灭说今日就要送萧融离开,但他没说什么时辰,萧融也没去找他,就这么坐在这等着,别人都来过了,就是萧佚没来过,他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拐个弯就能见到彼此,但萧佚一直房门紧闭,也不知道他人在不在里面。
又清点了一番这些东西,看看日头都要到午时了,萧融决定去看看萧佚,而他在萧佚门外徘徊的时候,萧融余光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立即转头,却只抓到陈氏急急忙忙回房的模样。
萧融:“……”
萧融正纳闷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阿树从另一边跑过来找他:“郎主,大——”
默了默,他改口道:“陛下来了。”
萧融怔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跟着阿树回去了。
在萧融走后,萧佚打开窗户,他只捕捉到萧融的一个衣角,而那衣角还很快就离开了他的视线。
萧佚砰地把窗户重新关上,昏暗的屋中满地都是散落的纸张,有的还完好,有的就被他揉成了团,这都是他曾写下的文章,是他这段时间勤勉的证明,站在一室狼藉当中,萧佚的心情没有半点缓解,他还是觉得好生气、好委屈。
又想哭了,但他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他蹲在地上,一张张地捡起那些揉皱的纸,把它们重新整理好,重新抚平,之后再分门别类地放回原处。
再接着,他便坐在桌前,提起毛笔,继续像往日一样苦练功课,只是练着练着,纸上的墨就被晕染了一块。
萧佚微微顿笔,却又神色如常地继续往下写。…………
萧融背着包袱出去找屈云灭,屈云灭牵着一匹纯黑色的马,正在拱门外等他。
本来屈云灭心情是无比沉重的,但看到萧融背着一个比他宽、比他上半身还高一个头的包袱出来以后,饶是屈云灭,也忍不住微妙了一下。
萧融见他盯着自己身后的包袱,他自己也尴尬地笑了笑:“都是沉甸甸的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