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鑫又转回脑袋,目视前方,眼神空洞洞的:“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大小便失禁,每天算着时间去排尿,喝多少水都严格控制。晚上睡觉还要定闹钟翻身,就怕生褥疮。屁股上和腿上肉越来越瘪,穿什么裤子都没型,甭跟我说锻炼,没用的,就算一天练两小时,腿该细还是细。而且我还是个处男,没做过,估计也做不了,你说说,我才二十四,这辈子怎么过?”
黎衍来之前完全没想到,张有鑫会对他说这些。
和微信里插科打诨、骚话连篇的三金不一样,现实里的张有鑫虽然没有经济上的困扰,其他烦恼比起黎衍来只会多,不会少。
黎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恨不得周俏上身,可以叭叭叭地说出一大堆鼓励的话。然而他到底不是周俏,知道很多话说出来都很空泛,张有鑫肯定听过无数遍,再说也没有意义了。
黎衍甚至想要不要介绍谢若恒给张有鑫认识,让他知道其实截瘫人士也可以积极乐观地面对生活。转念一想,现在也不是时候,张有鑫情绪正低落,而且他参加了轮椅俱乐部,肯定见过很多生活不错的残疾人,但显然他的状态是:我知道,我理解,但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别人能行,你就能行,别人觉得这没什么,你也要觉得这没什么。
黎衍最明白这个道理。就像别的双大腿截肢人士可以在人前大大方方地靠小板凳挪动,黎衍就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没道理讲,就是不行!
所以最后,他只能拍拍张有鑫的肩,什么都没说。
张有鑫吐出一道烟气,颓丧地说:“就这样吧,活一天是一天,吃好喝好,想去哪儿就去,想玩什么就玩,想买什么就买,再活个二、三十年,也够本了。”
再过二、三十年,他也才四、五十岁,黎衍看着张有鑫年轻英俊的侧脸,沉默不语。
柯玉回来以后,三个人吃了一顿索然无味的午餐,吃完后,黎衍就告辞了。
轮椅出门后他回头看张有鑫,张有鑫对他笑笑,嘴边两个酒窝清晰地露出来,说:“衍哥,下回见。”
——
周俊树收到了邱老师寄过来的A大录取通知书,录取专业是环境与资源学院的环境工程专业。
这不是他的第一志愿,第一第二志愿果然滑档了,不过周俊树先前就被黎衍打过预防针,所以被环境工程专业录取,他依旧很高兴。
八月底,周俊树背着行囊去A大报到,宋晋阳开车,黎衍和沈春燕陪同。
重回A大,黎衍倒没什么,沈春燕激动得不行,不停和小树说当年送黎衍入学时的情景。
小少年的寝室在五楼,黎衍没上去,沈
春燕和宋晋阳陪小树进寝室放行李,沈春燕就像别的新生妈妈一样,爬着梯子到床上给小树擦床板、套被子、装蚊帐。
小树室友的妈妈和沈春燕打招呼,沈春燕也懒得解释,指着宋晋阳和周俊树说:“我大儿子,小儿子!”周俊树黑脸一红,也没反驳。
沈女士唯一的正牌儿子在楼下打了个喷嚏。
宋晋阳揽着周俊树的肩,和寝室里其他三个男孩一一打招呼:“这是我弟周俊树,以后大家一个寝室要相亲相爱,不要打架。”他拿出黎衍准备的一大袋子零食饮料,借花献佛,“男孩子容易饿,这些吃的喝的你们晚上肚子饿了可以吃,吃得不够下回小树会再带。”
三个室友都挺友善,对着宋晋阳说:“谢谢哥!”
周俊树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安顿完毕,他把沈春燕和宋晋阳送下楼,看到黎衍等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走过去说:“姐夫,谢谢你买的那些东西,我看他们都挺喜欢的。”
黎衍笑起来:“你们这么大的男孩子,其实嘴巴都馋,又容易饿。你姐不在,我当然要好好关照你。”
临走前,黎衍给小树五千块现金做生活费,让他先用着,不要去找费时间的兼职,可以试试做家教。周俊树暑假里自己都赚了四、五千,死活不肯收,对黎衍说生活费足够了,他会自己再想办法赚。
小少年主意很大,黎衍硬塞给他两千块后,就没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