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江快步走到弄堂口?,夜风一吹,滚烫的面孔更加觉得冰冰印。她吸了口?气,才发觉捏着坤包带子的手在发抖。
不远处一辆差头刚靠着马路牙子卸下一车人,亮起空车灯,见斯江扬招,缓缓启动,却?有人追上去拉开车门,转眼半个身子已经钻了进去。
斯江平时见多了这?种,今日却?莫名涌上一股气来不想忍,踩着长?筒皮靴蹬蹬蹬地冲了过去,拦在了车头前。
“师傅,明明是我先招手的,先来?后到。”
差头师傅是个嘴上有一溜毛绒绒小胡子的年轻人,正不耐烦地要?扭转方向盘再骂上几句,待看清斯江的脸,立刻扭过头去大声喝道:“港过已经有客宁了,还硬要?挤上来?,一点素质也没,下去下去,迭位小姐老早就朝我招手?了。”
车里的一对中年夫妻穿着格子棉睡衣套装,不肯下车,只对着斯江发调头,脏话不断,又催师傅奥扫开车。
斯江也不搭理他们,只抿着唇盯住差头师傅看,捉紧了副驾的门把手?不放。
小胡子熬不过这?双流光溢彩又正义凌然的眼,咣当一声下了车,“嘭”地拉开后座车门,一口?崇明话有八个调到底比上海话多出三个调,骂起山门来?别有一番狠劲,几分钟后中年夫妇较量不过,败下阵来?,艰难地爬出车,给了斯江几句狠话,悻悻然拔脚去追另一辆差头。
“好了,小姐,请上车,侬要?去啥地方?”
斯江松了口?气,一弯腰就见雪白座位套上有刚刚那对夫妇留下来?的新鲜鞋印,车子里还有一股香烟味道,她下意识就皱了皱眉头,差头师傅立马开了车窗,连声道歉说是因为?上一车乡下人不听劝阻硬在车里抽烟,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鸡毛掸子,掸了掸鞋印,骂了几句:“再碰上这?对赤佬,我必定要?夯伊拉一顿!小姐坐里厢清爽一点的地方。”
“侬啊会投诉吾啊?”小胡子回到驾驶座,从后视镜里看着斯江嬉皮笑脸地问?。
“不会。”斯江报了地址,低头给林凌发信息,想了想又删掉了打好的字,有了这?么一段小插曲,她倒定下了神,正好想想该怎么跟林凌提这?件事。
七点钟的夜上海,延安路高架上车流熙熙攘攘,喇叭声此起彼伏,遇到并道就堵成糨糊,加塞的车一辆接着一辆,车主胸口?都贴了大写的勇字,拼得就是个不怕剐蹭不怕撞,谁胆小谁输。差头一路龟行?,计价器上数字越跳越凶,小胡子瞄了斯江两眼,摇下窗户大声对阵准备加塞的私家车。
“插插插,就晓得插队,插侬娘额头,急着去寻西(送死)啊?!”
“册那,侬靠噶近想做啥?来?呀,吾反正公?司有全险!谁怕谁?”
“你安徽的车子跑来?上海轧什么闹忙?就晓得插队,没规矩!”
他这?么无差别连珠炮攻击了一番,车道竟然真的顺畅了不少。
斯江抬起头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小胡子,果然一脸志得意满。
“要?我当市长?,就规定这?些外地车牌的汽车都不许进上海乱开!怎么,买得起车,买不起阿拉上海牌照?买不起就不要?来?,哼。”
“上海又不只是上海人的上海。”斯江淡淡地应了一句。
小胡子却?更加来?劲:“唉,小姐你不知?道,今年车牌出了新政策,拍卖没底价咧,原来?桑车车牌一张两万起,你如果不是买阿拉桑塔纳,十万洋钿起拍,其他不说,这?个价钿才配得上阿拉大上海对伐?结果前两天一张车牌才拍了几钿?八千八!便宜到这?种地步,等于覅钞票对伐?阿拉市政府要?喝西北风去了哦。有种上海人居然还跑到江苏浙江安徽上那种不要?钱不值钱的车牌,回来?大摇大摆跟阿拉上海车牌抢车道,你说是不是老不公?平的?”
斯江听在耳里,她对这?些具体规定并不了解,想起林凌去年也有买车的打算,提过一句想买辆桑塔纳2000,大约也是为?了省点车牌铜钿,这?些匪夷所思?的规定总归有着这?样那样的地方保护主义,不公?平是肯定的,便接了一句:“既然政府允许老百姓买车,上哪个地方的车牌是老百姓的自由,车子在哪里开也是老百姓的自由,没什么不公?平。”
“小姐你这?个话听上去有道理,实际上没道理。那你说,阿拉沪C车牌十几年前就只有夜里十一点到早上七点之间才能进市区,为?啥道理?去年开始,阿拉沪C的车子二十四个钟头不许进外环以内了,浦东都不行?,为?啥呢?还不是为?了保证市区道路通畅,否则天天上下班高峰,条条马路都堵得一塌糊涂,受苦的还不是阿拉老百姓?大家都只想着钻空子塌便宜,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都给你占了?总归有人要?牺牲一点才能保证大家都好。对伐?”
话说到这?个份上,斯江就事论事道:“如果政策规定有空子可钻,那不是钻的人的问?题,是规定有问?题。要?一部分人牺牲的规定肯定不可能是好的规定,只可能是懒出来?的规定。譬如你说的沪C,比起外地车牌可以开市区,肯定是不公?平的,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