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门外汹涌如怒潮般的呐喊呼号,冯紫英之前和汪文言商量的对策似乎都有些多余了。
这毛承禄倒是一个妙人,大明其道地就当着京师民众和边镇士卒的面儿把话喊响了,不信任那帮文臣,也不相信作为首辅的冯紫英能斗得过那帮文臣,首辅护不住武人。
只有皇帝才能护得住武人,就这么简单一个道理。
只有冯紫英当上皇帝,武人才能拥有和文臣抗衡的法统体例。
至于说当今宣顺皇上,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人嫌狗厌,谁把他打上个眼了?
连京师城里民众都能随意调侃宣顺皇帝的事儿,那也能叫皇帝?
站在门内的冯紫英和汪文言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是再拖一拖,还是就这么走出去?或者让武人们涌进来“强行”把自己“护送”出去?
冯紫英略作思索,就摇了摇头,不再犹豫,径直走了出去。
既然商量好的对策不好用,那就随机应变吧。
本来这种情形谁也没遇见过,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想那赵匡胤被黄袍加身的时候,多半和自己这种情形也差不多,就算是早有一些准备,但是在具体细节上,只怕也未必都是丝丝入扣有条不紊地,谁也不能预料到这中间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还不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一应对?
这坐天下的事儿哪有那么容易的?
看着满脸“病容”,还有些“憔悴”,但精神尚好的冯紫英从门内走出来,冯佑立即让到了一边。
冯紫英坦然走出,站定,“承禄,何故如此?”
毛承禄、耿继茂、尚学礼以及刘兴祚几人都是福至心灵不约而同齐刷刷地跪下,而身后的士卒们也在刘兴治的带领下,紧跟着都全数跪下,吓得周围的老百姓一时间不明所以,也只能跟着跪下,时间整个冯府外,三爵街内,竟然成了一片黑压压的跪拜之态。
“首辅不出,奈苍生何?”站在巷尾一名茶楼说书人看到这一幕,一边跪下,一边忍不住慨然叹道:“天命所归啊!”
“若是首辅大人不肯应末将的恳请,那末将和这几千将士,就只有跪死在这门前了,……”
毛承禄泣血声声的恳请让人无不“泪目”。
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很有点儿表演天赋,但是这种场景不能久演,共情的高潮素来很短,一旦冷却下来,很多东西就会让人起疑。
“承禄,何须如此?内阁诸公和重臣们……”
冯紫英的温言立即被毛承禄一旁的耿继茂打断,只见这厮连连猛磕几个头,把把地下青砖撞得砰砰作响,然后抬起头来宏声道:“首辅大人,请您不必再做推辞之言,内阁和重臣们若是会关心我们武人死活,那我等也不需要不远千里进京来求救了,到这等时候,若是首辅大人还不能就我等一命,我们几十万边军就只能饿死在那荒郊野岭,做那孤魂野鬼了!”
“是啊,大人,还请就我等一命!”
刘兴祚和尚学礼也是连连叩头。
一直躲在军士中的刘兴治终于看到了回头的毛承禄给自己的一个隐晦眼神,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埋头在地突然喊道:“首辅大人,奉天殿的诸公已经在等大人登基,那当今皇上也已经在那里等着内禅与你了,这社稷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张氏天下已过二甲子历经七帝,也该是兴衰更替的时候了,就请皇上立即去奉天殿登基,我等安享太平,……”
冯紫英愕然,忍不住抬目望去,只是一大堆人都跪伏在那里,如何看得清,但这声音他却牢牢记住了。
这是谁的部将?
一口气念完,刘兴治这才将摊在地上的这张纸条一口吞下,再不做声。
伴随着这一句“安享太平”,此起彼伏的“小冯首辅当皇帝,天下百姓享太平”这句话终于又开始此起彼伏起来,而且越来越响。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京师百姓享太平”被巧妙的变更成了“天下百姓享太平”,只有躲在那一隅的吴耀青、冯子仪和王子腾三人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松下了一口气。
已经“由不得”冯紫英同意不同意了,一匹战马被让了出来,一群将士将冯紫英扶上马,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袭半新旧赭黄色披风裹在了冯紫英身上,这情形让坐在马上的冯紫英怎么都感觉像是陈桥兵变的一个翻版,而且模仿太拙劣了。
可这却完全不影响结果,甚至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