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赵钦在导航上输入他说的那个地名,在京城生活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踏足过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夏安远去这里做什么?
赵钦觉得奇怪,但他没多问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发现自己一直在不自觉地观察夏安远。车开出停车场,驶上路面,他看到夏安远回头看这个小区,现在已经夜深,亮着灯的人家不多了,从这个方位似乎不大能看到纪驰的那扇窗。他在第一个路口转弯,视角便变得更加艰难。
车跟随导航转来转去,车总是要走远的,很快,他们连小区也看不见了,越来越多的建筑挡在了后面,全是黑幕里模糊的剪影。他看到夏安远终于把视线收回来,转而放到车窗的方向,垂眸沉默着。
街道上没有行人,车也不多,已经太晚了,冬天的夜晚到处都光秃秃的,萧索、消沉。像夏安远一样。
莫名其妙的,赵钦悄悄伸手按下了后座车门的安全锁。
这种即将要上高架的车速下,他总觉得夏安远指不定下一秒就要打开车门跳下去。
好在一直到了夏安远指定的目的地,也没出什么事情。车到大路口就开不太进去了,老巷子还没拆光,都窄。这一大片全是建筑工地,待拆的,正在拆的,拆了还没重新修好的,面积挺骇人,赵钦看了下右手边在建公告牌上的信息,他跟这工地的承建商两年前还打过几次交道。
他又放眼望过去,水泥砖块垒得乱七八糟,到处都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几盏老路灯插在不远处黯淡地亮着。这么晚,这么冷,夏安远到这里来干什么?方圆几公里,就这么几条老街,连家像模像样的酒店都没有。
但他仍然没有多问。夏安远看上去不像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一见地方到了,还没等赵钦确认,他便跟他礼貌地道谢、告别。下了车,站到路边目送赵钦离开。
车开出去有一段距离,赵钦从后视镜里见到夏安远转过身,缓慢地沿着路边往前走。他把车停到路边,认真看着他的背影,可能是身材高瘦,又可能是周围那些嶙峋冰冷废墟的衬托,明明穿了件厚羽绒服,夏安远整个人却显得异常单薄。
他往黑暗深处踽踽独行,身影越来越小,变成点,变成一颗风刮起又落到地上的灰尘,很容易就消失不见。
赵钦心头莫名涌上来好一阵压抑,他捏着手机想了半天,决定冒一把险,拍了张这地方的照片,给纪驰附上地址发了过去。
打了好多字,删删改改最后只剩下一句:“夏先生让我把他送到这里。”
冬天的夜晚很难看见星星。
夏安远在这地方一个人转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原来他带纪驰回家时会路过的那条小巷。幸好还没拆到这里来,一切都还是原貌,是他熟悉的样子,只是路面更破了,坑坑洼洼太多,要是一下雨,到处都会是积水和泥浆。
路灯竟然还是坏的,大概是早就规划了要拆掉这里,为免不必要的浪费,便也没人惦记要来换一个。夏安远没再往前走,他站在这盏坏灯下面,沉默地抽烟。
没抽几口,他听到“哒”一声,旁边那盏没坏的灯突然熄灭了,夏安远面无表情地盯着它看,没多大会儿,又有“滋滋”的电流声响起来,灰蒙蒙的光线闪了几下,它在努力把自己重新点亮,也确实重新亮起来。可夏安远抽第二支烟的时候,它又这么突兀地熄灭了。
于是夏安远把视线移开。他抬头看天,不止没有星星,连月亮也不见。横纵错乱的电线把天幕分割成灰黑色的碎片,像是被轻轻晃一晃,碎片就要掉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赵钦问他想去哪儿,大脑空白了很久,最终只冒出来这个地名。
大概在京城,除了纪驰家,除了这里,他根本无处可去。
那盏灯还在熄灭又努力亮起,一阵穿堂风刮过来,把烟灰刮得零落四散。
夏安远往另一条巷子里走,尽头有一棵大树,他记得这棵树,据说长在这得有上百年了。他跟纪驰从前散步到过这里,树下总围着一堆老头下象棋,而这时候树底下只有被胡乱砸烂的水泥块。
眼睛眨了眨,他见到水泥块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然后响起来很微弱的猫叫声。夏安远脚步一顿,那只猫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一人一猫对视了几秒钟,它一瘸一拐地跑到夏安远脚边,冲着他小声叫。
眼睛很圆,一只橘猫,瘦巴巴脏兮兮的。像被人泼过什么东西,毛黏成一绺一绺,浑身都在抖。
后腿是断掉的。
夏安远看了它好一会儿,没什么太大反应,转身走向下一个路口。
猫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没拆到这片老楼来,仍然还有人住,一楼的门市也仍在营业,只不过这时候太晚,尽都关门闭户了。只有记忆里那家破旅馆还开着——这旅馆竟然还在,写着“住宿”两字的灯箱脏兮兮地立在门口,夏安远走了进去,脚步声没惊动窝在前台后头打瞌睡的老头。
他转过身,看到那只猫停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进来吗?”他问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