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迪将要紧的回函交给手下御史,差他送去通政司,随即换了便服,与苏晋一起回了苏府。
今年称得上是太平年,纵有波折,好在有惊无险,岁末年味浓厚,连街头巷尾都充斥着祥和气。
苏宛等在苏府门口,见了苏晋与翟迪,轻声唤了句:“三哥,翟大人。”
她这些年读了一肚子诗书,文静不少,也学会了理账,而今与七叔一起一人当半个家。
苏晋“嗯”了一声,问:“送去沈府的礼备好了吗?”
“已备好了。”苏宛答,“放在东屋耳房里,三哥要验一次么?”
苏晋往府里走,看了耳房一眼:“不必。”
苏宛点头:“好,那阿宛这便令人将贺礼抬去马车上。”说着,一手捧着账册,一手拾了支青笔,步去耳房门口,一件一件点数。
翟迪见状,对苏晋行了个礼:“大人,启光去帮忙。”
如今苏府不似以往冷清,苏晋到底是朝廷里首屈一指的大臣,府邸寥落,也是朝廷无光,她回京后,由礼部做主,除了原本在府里的七叔覃氏等人,又增添了七八小厮,十余护卫。
苏晋见翟迪一个堂堂三品大员竟亲力亲为地搬起贺礼来,眉头一蹙,心想府上又不是没人了,正要开口叫住他,谁知覃氏忽然唤了声:“大人。”移目朝翟迪看了一眼,笑了笑,说道,“大人,您新制的衣衫备好了,这便来更衣么?”
苏晋见她目光似有深意,点了点头。
得回了房中,覃氏一边为她更衣,一边道:“大人对自己的事不上心倒也罢了,您这样的身份,这辈子便是嫁人,也得里外瞒着,但小姐而今已二十二岁了,大人对她的事怎么也这般不上心?”
苏晋一向待覃照林与覃氏如兄嫂,听了她这话,才反应过来:“是我的不是,既这样,等过完年,我去问问启光的意思。”
她想了想:“启光孤苦,又没家人在世,一向视我为至亲兄长,就怕这事由我来问,他便是不愿也会应承,我得斟酌一下如何开口。”又笑道,“这种事,终归还是两情相悦最好。”
覃氏道:“小姐不是绝美,清婉却是称得上的,大人不在京师这些年,翟大人总来府上帮衬,总不能一点意思也无吧。再说了,大人您是这朝堂里顶大的官儿,便是翟大人不行,下头那么些当差的,总有合适的。依我看,官职,样貌,都不是顶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人品好。小姐儿时吃尽苦头,上了京,直到大人今年回府前,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这些年当家,宁肯自己吃苦,也不肯亏待了我们这些下人。我就盼着她能嫁给好人家,一辈子享享清福。哎,之前不是还有个常跟着大人的,叫吴,吴什么来着,听说开了春就要回京。”
“吴寂枝?”苏晋讶异,“他早就成家了,虽然正房去世多年未曾续弦,但也到了不惑的岁数,把阿宛说与他不合适。”
覃氏道:“大人见多识广,眼光总不会错,只一点,虽要挑人品好的,倘若是像沈大人那般神仙似的人物,便是万万不敢高攀了,他太好,冲撞福气,福气浅的人嫁了会折寿。”
苏晋一下笑出声来:“青樾若听了这话,只怕要哭笑不得。”
覃氏道:“不过说也奇怪,大人身边,如沈大人柳大人人物怎么都不娶妻呢?”
苏晋接过她手里的玉带,往腰间系了,对于覃氏,她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们这一辈的臣子,没赶上好时候,生在这个动荡年间,从景元二十年开始,一直到永济开朝,朝局三五月就是一个剧变,每回剧变,死一批人,散一批人,谁也不知自己日后会怎样,尤其是陷在旋涡中的,若没家人无牵无挂还好,倘有了,自己落罪牵连家人不说,更有甚者,还会被人以家室妻子做质要挟,以身犯险,到末了,都不得善终。”
立场,志向,与血淋淋的权争裹在一起,至今都没平息,连心上都容不下太多柔软,何况身后?
今日反贼,明日忠臣,今日幕上宾,明日阶下囚。
当年朱南羡被囚禁在东宫,她之所以敢从佥都御史迁往刑部做侍郎,直面朱沢微一党的暗锋与兵戈,不正也因为她身后无牵无挂么?
反正一个不慎落入万劫深渊,死的也只是独一人。
苏晋笑道:“何况像柳昀青樾这样的,日无暇晷,又宁缺毋滥,大约亦只有随缘了。”
覃氏听得明白,叹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我活了这些年,明白一个道理,这日子啊,只有一个人时能过得圆满,两个人在一起才能过得舒坦,断断没有一个人时伤春悲秋长吁短叹,等两个人在一处了便能花好月圆天长地久的道理。人活着,终归是活给自己的心看的。”
苏晋点头:“便是这样。”